理发匠权衡

并在2006年以自学成果被选为台湾“中研院”院士 ▼点击音频，聆听美文

我现在更喜欢到老一点的理发店里去理发。

通常，这些理发店的门前都是一条斑驳的老路，往来的车辆不少，但行人更多。喧闹的人声诉述着这条街市曾经的繁华，亦如这理发店一样，那都是经历了岁月洗礼后的痕迹。这样的理发店通常只有理发匠一个人，没有助手，因此，门口往往都会卧着一只呼呼大睡的猫或一只低眉垂耳的狗，它们是孤独的理发匠的最忠诚可靠的伙伴。

如果从另一个层面来说，理发匠们其实是并不孤独的。虽然门前的大道千疮百孔，虽然门眉的店招黯然无光，虽然店内的设备老旧斑驳，但他们的顾客却络绎不绝，时有一座难求之势。反复查看了好几次顾客的年龄，便能发现其中总是中年大叔和老年大爷居多，而像我这样的年轻人，则只有我一个。他们不追求华丽的装饰，不爱听流行的音乐，也不要会员的服务，他们认可的，只有理发匠精湛的技艺，仅此而已。而他们聊天的话题，也不同于我们，没有那些远大宏图、理想抱负，也不谈论家国大事、古今中外，话里话外永远只有些妻子儿女、生活琐碎，这便是他们的生活日常。而理发匠呢，总是一边细细地听着，一边不慌不忙地回答，一边从容地继续给顾客理发。在经历了那些发廊快餐式的剃头之后，我突然发现，原来生活还可以如此从容。

我更愿意用理发匠而不是理发师来称呼理发的老师傅，是因为他不同于普通的理发师，而是有一种工匠的气息在里面。岁月衰老了他的容颜，但更增长了他的技艺。每一次理发，看起来都不是剃头那么简单，而更像是在打磨一件艺术品。他会一直细细地端详，慢慢地修剪，小心地擦拭，慎重地精剪。每一次修剪完毕，都会先问顾客哪里还不满意，还要怎么去弄，直到顾客完全满意为止。在其他店里，一共只需要五到十分钟的流程，他这样需要接近半个小时。理发的顾客耐得住性子，而一旁的顾客也愿意去等，或许，这就是真正具有工匠精神的理发师给人们带来的巨大吸引力。

然而，这样的理发师，我生平却从不多见。或许是现代发廊对这些传统理发师们的冲击，或许是现代的社会更追求的是一种快捷高效的结果，或许是一些其他我所不知道的原因，这样的理发师，不，这样的工匠精神都一直在消退。我看到过对以前某高中语文老师的记述，说老师为了语文课文的备案，于是会从原本就不高的薪资中抽出一部分去购买书籍，等到几十年的教书生涯结束下来，家中的书籍已经达到了图书馆的藏量。这是需要对工作怀着多大的热忱和使命感才能去做到的啊，这就是工匠精神。或许，工匠精神未必能使我们成功--毕竟现在意义的成功往往是伴随着巨大的声名、利益、物质、财富的丰收--但它一定会使我们受到别人的尊重。这样的人，哪怕一生都寂寂无名，但受到过他服务或照顾的人一生都会记住他，怀念他，并向旁边的人去传播他。这其中没有强迫，没有怂恿，一切皆是出于自愿。而那些具备了工匠精神的人们，或许一生都没有享受到巨大的物质财富，但他们在精神层面上却是十分富足的--他们一直沉浸在服务别人以及被别人认可的快乐之中。

梦想还能够如此平凡吗?或许梦想本应该如此的平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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